岂曰无衣

策马少年游 28




  “大单于,是他们。”

  赫连屹循声望去,警惕着四周,向二人奔来的方向走去。

  昭月挥手喜道:“赫连屹!”

  赵锦辛将食指竖在她唇边,蹙眉,昭月暗暗捂了嘴。赫连屹走近,吐出口气,肃色道:“锦辛,昭月,你们能安然到此甚好,我带了三队人马过来,此去南莱路途遥艰,我已作好打算,届时兵分三路,让他们扮作我们的车队混淆耳目,你们先随我上车。”

  赵锦辛问道:“陆路还是水路。”

  赫连屹答:“水路叵测且封闭局限,陆路虽远绕,要安全些。锦辛,我听闻你……被废了功夫,你也别落单,寡不敌众。”

  “不必,你和昭月在前,我随你的兵马断后。”

  赫连屹皱眉:“不行,那样你很危险。”

  赵锦辛接过南莱士兵递来的乔装衣物:“赫连屹,你以为我为何会随昭月来此,只能我断后,我哥不会杀我,换了旁人来都说不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不正是单于该为你的士兵考虑的吗?”

  “你就这么相信他?他能做得出废你武功囚你自由这档子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别的我不敢胸有成竹同你保证,但他不会杀我这件事不用怀疑。”赵锦辛不自觉握紧了剑柄:“走吧,你也说了路途遥艰,边走边说。”

  ……

  乔装后的昭月望着车外骑在马上的赫连屹和赵锦辛,肚子一叫:“我饿了……”

  赫连屹唤人拿来食物:“这儿多的是奶饼,你先拿去充饥。”

  昭月接过咬了一口,有些干巴,强咽下去。赫连屹笑问赵锦辛:“你饿吗?哦对,我忘了你们中原人吃不惯这些粗制品,今后可得多委屈委屈你俩的五脏庙了。草原上牛羊虽成群,但我们从不会以之为食,吃的大多是些素野味。”

  赵锦辛摇头:“我不饿。”

  赫连屹眯眼看了看前路:“成,走了也有段路程了,那我们暂且歇歇。”

  车队停了下来,夜色已深,昭月耐不住困乏,索性开始呼呼大睡。

    生了火,赵锦辛坐在篝火前,目光闪烁,赫连屹坐到他身旁,道:“其实,你和昭月能来,我特别高兴,我甚至都没抱希望的,我知道那大夏王宫是座层层围困的牢笼,幸而摄政王妃是个心地纯善之人,将你们送了出来,我才有机会再见到你……还有昭月。”

  赵锦辛将脸埋进臂弯,赫连屹见他疲倦,便给他披了件斗篷。有士兵行近,赫连屹问道:“大夏那边情况如何,夏军可有举动?”

  “回大单于,夏军那边暂未派出精锐队伍搜寻,只是大夏摄政王下了口谕,说……”

  赫连屹:“他说什么?”

  “说,若南莱不主动将辛少侠归还回去,十日之内,踏……踏平南莱。”

  赫连屹摊手大笑:“笑话!还要我将人给他原封不动送过去,痴人说梦!真当我南莱是吃素的?南莱从不畏战,既然他大夏不仁在先,休怪我南莱不义。去告诉他,他若要打,我赫连屹奉陪到底。”




  车马继续行进,赵锦辛主动骑着马到了兵伍队列后。昭月不放心:“阿辛,要不你同我一起上车上来吧。”

  赵锦辛道:“你安生在里面待着,既说了我负责断后,目前一路并无艰险,我自有分寸。”

  赫连屹握了马辔行近:“夏军那边儿尚无行动,我们倒是暂且安全,唯独不安全的是你。”

  “赫连屹。”赵锦辛言笑道:“昨夜的谈话,我不凑巧听去了些许。护送昭月是我此行的本意,我不过是个浪荡男儿,哪里就值当让大夏和南莱兵戎相见。”

  赫连屹迟疑道:“你难道,不愿留在南莱?”

  “留下只会给南莱凭空添乱,我想去的地方也绝不止于南莱。我没必要长留于此,曾经我做我的江湖游侠,虽没行侠仗义出个什么名堂,却也逍遥快哉。”

  赫连屹皱眉:“锦辛,我自然知道你此番出宫渴求的是什么,但你有没有想过,除了南莱,还有哪里能让你无拘无束。若回大夏,你现在武功尽废,说不准哪天就被他给捉了回去。如若你是为着两国相争之事有所疑虑,那我今日明明白白便告诉你,即使没有你,大夏与南莱终有一战。李氏江山是我们愿对大夏称藩的底线,当年镇国大将军驻守夏境,南莱遵守承诺从无逾越,直到柔然起兵,我们得知大夏内乱四起,适才相助,梁子早已结下,我如今愿意尊奉大夏天子一声陛下,权看在镇国大将军昔日尊面,而今和亲作罢,一旦江山易主,南莱必将第一个起兵。”

  赵锦辛嘴唇张合,顿了顿,神色晦暗,跟了上去。




  车马一路安然无阻,半月后抵达南莱边境。

  “报!大单于,南莱边境如今不甚太平,屡有流寇犯上作乱。”南莱士兵匆忙赶至,急切道:“你有所不知,自你去中原这些时日,那蠢蠢欲动四面埋伏的流寇便开始兴风作浪,我们最好谨慎些。”

  赫连屹沉声:“我知道了。”

  昭月担心道:“啊?怎么会这样啊,逃过了夏军,怎么又来了流寇。”

  赫连屹朝赵锦辛道:“锦辛,这样,我令一队车马先护送你和昭月入南莱,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接应和仆从,暂且只管安心留在行宫里,往后之事我们再详作打算不迟。这帮杀千刀的贼寇,我定速战速决先将他们清理出城,还我南莱子民一个清净。”

  赵锦辛放眼瞭望远方,他们已经到了一望无垠的辽阔草原,只是看不见的地方已然危机四伏,不如往常般祥和安宁。

  “我送她先入城便是,万事小心。”

  赫连屹一笑:“放心,在这儿,谁有那能耐,伤得了我。”

  两人擦肩之际,赵锦辛驱动骏马。恰在此刻,一名士兵行色严肃走来,赫连屹见之,询问道:“打探到了吗,大夏那边怎会一直没动静,该不会出了什么变故。”

  “大单于猜测不差。”士兵启齿:“据前方使者十万火急来报,说大夏王宫前不久突逢宫变,谁都想不到那年幼的大夏天子,竟本事不小,只身行刺摄政王。现幼帝已被囚入地牢,摄政王至今未醒,生死未卜,大夏朝堂都乱了天,想必这才将捉捕长公主一事抛诸了脑后。”

  “什么?!”赫连屹大惊,很快一愣,看向赵锦辛:“锦……”

  但见赵锦辛那张脸唰地一下惨白如纸,面无血色,骏马停了步,握着缰绳的手战栗抖动。

  “锦辛,你先别担心,听我的,你跟昭月先回去,此处八方皆可能存有埋伏,我担心顾及不过来你们,夏宫的事我会打探仔细……锦辛!”

  话音未落,只见赵锦辛驭过骏马调转了马首,一句话也未说,马蹄踏过层层浅草扬尘而去。

  赫连屹惊心皱眉,加速骑马跟了上去,两匹马速度之疾,赫连屹急切的声音在风声中被撕裂吞没。

  “你现在回去又有什么用!夏宫生变,人心惶惶束手无策之际,以你一己之力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赫连屹见赵锦辛充耳不闻,只顾驭马,且越来越快,情急之下,挥动长鞭一拍马臀,马儿嘶叫奔腾,加速调了方向挡在赵锦辛面前。

  赵锦辛一怔,见赫连屹以身相抵,紧急驭止,低声道:“让开。”

  赫连屹怒意勃发:“你冷静点,清醒点好吗!且不说你此行能否安全抵达夏宫,你难道忘了你费尽心思跟个亡命徒一样逃了这么远是为了什么吗!你想要的自由自在,你渴望的闲云野鹤,你毕生所寻的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心机叵测的松快余生,一旦你回去了,你这辈子想要的这一切,就全都没有了!”

  “那些又算什么!!”赵锦辛一反常态,不同于此行一路的镇静,双目赤红,比之赫连屹更为激动地拨声道:“跟他的性命比,这些什么都不是。你刚才听到了,我哥他现在生死攸关,我连他伤在哪里,伤势多重一概不知,我甚至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片刻,赵锦辛呢喃,嘴唇苍白翕动,看着自己摊开的一双手,自言自语诘问着自己道:“赵锦辛…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丢下他。”

  瞬间,赫连屹如同一只被拔了满身刺的刺猬,低了头,戾气不再,无言相对。他从未想过,在赵锦辛这只雄鹰眼里,蓝天白云、自由翱翔、无边旷野……竟通通都没抵过一个邵群。他可以让自己离开邵群,却不能容忍世间再没有邵群。

  赵锦辛红着双眼,复握紧了马辔,绕过赫连屹继续前行,赫连屹不再阻挠,愣愣伫立在原地。

  行了一小段路,忽闻一阵撕心裂肺的幼童哭吼。

  “哥哥……哥哥!”

  赵锦辛余光瞥过,一身南莱打扮的幼童跪在另一个躺在地上俨然已没了气息的幼童身边,声声泣诉,似乎多唤几声,他的亲人就会醒来。

  赵锦辛心头一动,忽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四周涌来越来越多的贼寇,放了燎火覆原,部落帐子里聚居的游民叫苦不迭,哀声遍野,逃亡的速度远不及流寇的刀快,一番肆意的烧杀抢掠,如同千百匹杀红了眼的恶狼。

  赵锦辛驱了马行近,将那跪着的孩童一把报上了马,孩童哭喊挣扎:“哥哥!哥哥……你放我下来,我要和哥哥一起死!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已经受够了!那帮贼寇见人就杀,我的阿爹阿娘也早就死在他们刀下了,现在我连唯一的哥哥也没了,还有什么好逃的!你是谁,你快放我下来!”

  赵锦辛冷道:“你以为你寻死觅活,你爹你娘,还有你哥他们,在九泉下会夸赞你一句孝义忠全、果敢无畏?既然死都不怕,还怕活下来吗,你能做的事远不止一死了之,死何其简单,却比不过战场上一缕亡魂来得痛快悲壮,充其不过是个畏缩逃兵罢了。”

  孩童一愣,咬紧牙关,却也再禁不住泪流满面,胡乱擦拭起脸上纵横交错的涕泗。

  流寇拉了弓弦,见到赵锦辛和那孩童,两眼绽放恶光,箭发,命中马蹄,骏马顷刻间仰天发出一声嘶鸣响彻天际,随即翻了蹄重重倒下,连带着重心不稳的二人也一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孩童见流寇走近,下意识瑟缩躲入赵锦辛身后。赵锦辛忍着左腿传来的剧痛起身,拔剑出鞘,神色防备凛然。

  流寇们不久便将二人围了个彻底,其中一人笑道:“头儿,这小子是跟着赫连单于来的,应是中原人,要是咱们活捉了他,岂不事半功倍?”

  “那还废什么话,还不两三下就收拾了?上!”

  说着,众人狂吼着,乱刀挥向赵锦辛,赵锦辛咬着牙抬剑相挡,但左腿剧痛难忍加之筋脉封塞,俨然力不从心,很快便败下阵来,被围困在中央,刀架脖侧。

  “说吧,赫连屹今天带回的那一队人里,都有谁?值得他这么稀罕。”流寇头子蹲下身平视赵锦辛,笑问道。

  赵锦辛侧过头,未答。

  流寇头子凶狠的眉目燃了怒火:“跟老子横是吧?老子看你这腿,刚才一直连动都动不了,应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骨裂了。既然你偏要自找苦头,那我看你这条腿,多半是不想要了。”

  孩童惊叫,哆嗦泣喊道:“你们,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坏人,以后…通通都要下地狱去!”

  流寇头子“呸”了一声,掏了掏耳朵:“哪儿来的黄毛屁孩儿,吵死了。”

  遂拔了腰间短刀,双目一厉,二话不说狠狠刺进赵锦辛左腿膝弯骨裂处,淋漓鲜血从腿间迸发而出,泼洒在流寇阴沉丑陋的脸上。

  “啊——!!”

  赵锦辛痛呼出声,大汗淋漓,疼得钻心蚀骨,几近失去知觉。

  随即很快,一支箭急速射近,直从流寇头子后脑刺入前额,流寇难以置信,两眼一翻,下一瞬直直栽倒在地。

  众人大骇,循远处望去,赫连屹驭马赶来,杀气簌簌,令人不寒而栗。流寇拾了武器蜂拥而上,赫连屹从马上一跃而下,自腰间拔出双弯刀,眼眸阴狠:“找死!”

  孩童见状,连滚带爬地去到赵锦辛身边,小手轻轻拍了拍赵锦辛的脸:“大哥哥?大哥哥?你别睡……你坚持住,大单于来救我们了!”

  颤巍巍地撕裂身上的麻布,替其圈圈层层地包扎止血,在不远处一片厮杀萧瑟中,赵锦辛缓渐神智不清,眼前愈发模糊,直至无法视物。随之晕厥栽地,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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