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

策马少年游 29




  “……哥!”赵锦辛猛然惊醒,额间薄汗涔涔。

  一睁眼,他才发现自己在南莱行宫中。一名戴着铁面的奴仆走来,嘴巴里支支吾吾着什么,“啊”了半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低头帮他换膝盖处的敷药。

  赫连屹闻声进了来,如释重负道:“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你都昏睡过去两天两夜了。”

  “两天?”赵锦辛呼吸一滞:“那我哥……”

  “你放心!我已经替你探到了消息。”赫连屹坐到床边:“你哥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身子骨还需调理,故他封了一位叫聂霜的钦天监为国相,暂且理政,而陛下虽在地牢,但也不会被苛待了去,毕竟年幼,受不得几顿苦刑。要我说啊,你这位兄长也是行事自我,一个卜卦看天的,只因是自己心腹,竟就拜了相,这不儿戏呢吗?”

  赵锦辛不确定地复问:“消息可靠吗。”

  赫连屹笑:“十之八九。你担心的不就是你哥的安危?若他真出了什么岔子,那这整个大夏早变了天了,我还能同你在这儿,闲聊胡扯?”

  赵锦辛吐出一口气:“我回去看看他。”

  赫连屹摊手:“你的腿都这样了,才给你接了回去,骨裂对习武之人来讲可不是小事,若不好好调养,唯恐落下祸根。且现在寇乱四起,哪里都不太平,我劝你啊,还是先歇着,等我将流寇铲除干净了,你的腿也能走动些了,届时你就算要去天涯海角,我也不啰嗦一句。”

  “那昭月,知晓此事吗。”

  “我哪敢告诉那个祖宗啊!”赫连屹无奈道:“要是知道陛下如今被困,非把我这南莱宫都哭闹得掀个天不可。”

  赵锦辛蹙眉,倒吸一口冷气,痛呼出声,那铁面奴仆哆嗦着退了后。

  赫连屹凑近瞧了瞧他的伤势:“是不是这小子下手没个轻重?”

  赵锦辛摇头:“不是他,突然疼起来的,现在还有些钝。”

  “就你这样还敢乱跑。”赫连屹叹息,随即指向铁面奴仆:“对了锦辛,这是我给你安排的仆从,名唤思忘,我们都叫他哑奴,他被当年一场大火毁了面容,嗓子也烧坏了说不出话,是个可怜人,双亲皆葬身于火海。不过忠心不二,伺候人也有条理,你先用着,如果觉得人手不够,或觉得他手脚粗笨,只管来跟我说便是。”

  叮嘱了几句,赫连屹被随从因公叫了出去,哑奴畏畏缩缩走上前,低着头。

  赵锦辛听了他一番遭遇,不免心生怜悯,温言道:“你扶我去坐坐吧。”

  哑奴瑟瑟点头,扶了赵锦辛磕磕绊绊下了榻落座。赵锦辛看着他,将茶水递给他,道:“你是叫思忘吗,是两个字?可会写汉字?能不能用汉字告诉我。”

  思忘有些受宠若惊,还是听话照做,手指蘸进茶水里在桌上一笔一画写出自己的名字。

  赵锦辛念道:“原来是思念的思,遗忘的忘。”

  思忘不好意思挠了挠耳朵。赵锦辛展颜:“我叫赵锦辛,锦绣的锦,辛勤的辛。”

  



  篝火阑珊,昭月百无聊赖踢着草原上的小石子,忽见一抹红衣身影,雀跃地奔跑过去。

  赵锦辛也入乡随俗,换上了南莱装束,额间束了金丝额带,耳垂上挂着两只精美圈环,茶褐色的裘皮领遮裹了脖颈,腰封坠着颗颗璀璨宝石,薄如蝉翼绣着云纹的红色披纱随风飘扬。

  “阿辛!”昭月摆着手道:“思忘你也在呀,我看他走路好多了,谢谢你照顾我们阿辛!”

  思忘不好意思转过身。赵锦辛解释道:“这么些时日稍许是能勉强走动了,但大夫叮嘱要适量走动。”

  “那你就少走几步嘛。”昭月扶过赵锦辛,一起坐在篝火边。

  男女老少皆围成了圈,在篝火旁歌舞,其乐融融。昭月托着腮帮子:“我们都有十来天没回去了,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赵锦辛一顿,沉默不言。

  昭月叹气,忽看到地上两只缠斗的蛐蛐儿,一发兴奋不已:“你看!”

  赵锦辛也凑过头去,笑道:“我赌左边这只将军能赢。”

  昭月不服气:“你会不会观蛐蛐儿啊,明明就是右边这只将军,一看架势就能大获全胜!”

  “打架可不兴看架势。”赵锦辛干脆让思忘提了灯笼来,照亮那一小方草地斗台:“我斗了十几年蛐蛐儿了,几乎从无败绩。”

  “哈哈,你也说了是几乎,今天就让你败一个!”昭月叉腰。

  “左将军,愣着做什么,快上啊。”

  “右将军,斗死它!”

  两人就这么趴在草原上,一声高过一声浪。赫连屹赶来,就见他二人斗得脸红脖子粗,忍不住笑:“你们俩,胜败乃兵家常事,怎么还跟三岁小孩儿似的,争得个急赤白脸起来了。”

  战局毕,赵锦辛扬眉,拱手一笑:“哎呀呀,右将军,承让承让啊。”

  昭月气得跺脚:“你的蛐蛐儿肯定舞弊了!”

  赵锦辛纠正道:“怎么就成我的蛐蛐儿了,我跟左将军素昧平生,你别平白无故就让人家进了赵氏族谱。”

  昭月重重一哼,不理睬他,掉头就走。赵锦辛耸了耸肩,笑道:“思忘,跟着她,待会儿别又半路找不回帐子。”

  赫连屹看着赵锦辛,豁然道:“许久没见你这么快意了,看来伤势不仅有所好转,心情也变好了不少。怎么样,在南莱还习惯吗。”

  “说实话吗?”赵锦辛翘起二郎腿:“吃的东西是真难下咽。”

  “这我非常抱歉,来时也提醒过你的,可能不对你胃口。”赫连屹朗笑道:“见你如今瘦了一圈,我也着实过意不去啊。”

  “倒真没见出来你有多过意不去。”赵锦辛望着前方围成一圈歌舞谈笑的人群,目光温暖:“其实,我挺喜欢南莱的。你若问我燕京与南莱,我更喜欢哪儿,自然是这里。自打我家破人亡那日起,燕京俨然已成我的梦魇,你说得对,我只要来了南莱,便能爱极这里的一草一木。”

  赫连屹定睛注视着他,陈述道:“你喜欢南莱,却不愿留下。你说燕京是你的梦魇,却还是一往无前,想跳回那火坑里。”

  赵锦辛悠哉抱了手,十指交握压了在脑袋底下,仰躺到草地上仰看满天星河。

  “人来世上走一遭,也就捞个短短几十载的活头,哪里皆能自己主宰命运。恐怕我生来就是一簇火苗,再不起眼,也要聚归火坑里去。”

  “锦辛,你当真愿意,回到宫墙别院?”

  “我不愿意。”赵锦辛无所谓地笑着说:“我不再恋眷燕京,只是难免挂牵我心间一滴血,毕竟这儿又没有孟婆汤,抑或忘情水能给我喝。他是被我活活剜下来的,原本已经同我心头肉长在了一处去,我是忘不掉,但我能割舍,只是能力不及,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去念罢了。不知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

  “我好像,大抵能解其意,只是……我不这么想。”

  赵锦辛懒洋洋阖目,忽地,一个幼童跑了过来,眼睛闪烁:“大哥哥!大单于!”

  赵锦辛撑起身子:“怎么是你,小不点儿。”

  是那日被他救下的男孩儿。

  “我跟他们一块儿来跳篝火舞呢。”幼童低头:“大哥哥,你的伤好点了吗。”

  赵锦辛揉了揉他的头毛:“好多了,别担心。”

  幼童转眼望着赫连屹,神色真诚地奶声奶气道:“大单于,我们部落都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单于,英俊潇洒,威武神勇。”

  赫连屹哈哈大笑:“哦?还有呢,多说点啊,这我爱听!”

  幼童眼珠转了转,努力回忆起来:“还说咱们南莱终于要有一位阏氏了。”

  赫连屹望了眼看热闹的赵锦辛:“这,这从何说起啊!去去去,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回去让你们部落少嚼舌根子。昭月姐姐跟我兄妹相称,别毁人姑娘清誉。”

  幼童挠头:“不是啊,他们说的不是昭月姐姐,说是位男阏氏……啊大单于放我下来!”

  只见赫连屹急得将那幼童扛了上肩就要走,结巴道:“那个,童言无忌啊,你别跟小孩儿较真!”

  赵锦辛好整以暇看着他:“人家又没说男阏氏是我。”

  赫连屹:“……”

  恐惧的尖叫声靠近,不远处,昭月气喘吁吁跑过来:“赫连屹,阿辛,有……有流寇,快让大家回家!”

  赫连屹放下幼童,肃色道:“锦辛,你带他们回去,我带兵前去应付,这回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赵锦辛颔首应下,对昭月道:“你没事吧,思忘呢?”

  昭月急道:“方才流寇欲行不轨,思忘帮我拖住了他们,让我先走,我就赶紧跑回来搬救兵了。赫连屹,你快去救救思忘吧,再晚些恐怕就来不及了。”

  赫连屹安抚道:“我一定将他安全带回来,你先和锦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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